敗年好合(随缘更版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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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白嬴】无言(20)

白起x嬴政

 

史向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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嬴政十三年前离开邯郸的时候,是和母亲赵姬一起。落魄狼狈的母子坐在一辆朴素破旧,四处漏着风的马车里,趁着夜色,鬼鬼祟祟小心翼翼的逃出城。那时的嬴政心中没有什么一统六国的雄才大略,远大抱负,唯有劫后余生的庆幸。而在十三年之后,当皂面赤里的九龙车里缓缓驶进邯郸城的时候,嬴政的心境早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。

 

秦王陛下亲临邯郸,万千将士都聚在城外,列阵立于道路两旁,陛下万岁的呼声响彻整座邯郸城。甲胄遍地,旌旗蔽空,银光冲天,利剑泛起的寒光刺目又锋利,仿佛要撕裂天上滚烫的太阳。嬴政和白起一起坐在车里,望着车窗外头,神色淡淡的,不知道在看什么,半晌,他才不动声色的放下帘布,下一个瞬间,白起就听见车外传来攻赵主将王翦的声音。

 

大抵是连夜赶路太过辛劳的缘故,嬴政的脸色并不好看,唇色甚至有些泛白,烦躁与不耐全都写在脸上。王翦骑着马伴在车旁,第一时间向嬴政上报邯郸城内的情况,说到成蟜的时候明显顿了顿,嬴政的眼色立刻一阴,那一瞬间车内的白起只觉得心跳都漏了半拍。

 

“王将军带着将士们日夜征战辛苦,早些回大营休息吧,这些事情朕亲自处理。”

 

这话说得极为巧妙,一方面看似是体恤王翦打仗辛苦,博了仁君圣主的美名,另一方面又是明显的告诫,提醒他不要忘了本分,显尽了帝王的威慑。王翦极为短暂的一愣,旋即立刻明白过来,立在马上行了礼,勒着缰绳走了。马蹄声远去,嬴政仍坐在窗边一动不动,九龙车还在缓缓向前,遮着车窗的帘布随着魔种的脚步一抖一抖,偶尔漏出几点残阳,洒在嬴政闭着的眼睛上,将那根根分明的纤长睫毛染成同眼睛一样的金色。

 

白起沉沉的看着嬴政,也不说话。他深知,对于嬴政来说,在邯郸的岁月是他这一生最耻辱,却最又不愿意抹去的时光。

 

嬴政抵达邯郸时已是傍晚,待到进入赵宫安顿好早已入夜,白起端着食物和美酒走进寝殿的时候,只见嬴政一个人斜倚在案旁,原本戴在头上的冕旒被端端正正的放在红木案上,一旁还放着一根银簪子。

 

“阿政,该用晚膳了。”

 

嬴政曾经很不喜欢白起这样叫他,有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觉得这是白起对自己的一种轻蔑和侮辱,但事实到底如何,嬴政心里在担忧和害怕什么,也只有他自己清楚。自从上次在咸阳宫内,白起将军破天荒的以下犯上,失态抓住嬴政,抵在他肩膀上说“我不会的,信我”之后,嬴政的内心微微有了些松动,但也说不上来到底松动在哪里。白起这么叫,他就这么应,他仍旧不满白起,仍旧一日三餐的鸡蛋里挑骨头,但再也没在什么阿政不阿政的问题上纠结过。

 

只是这次,唯有这次,嬴政置若未闻。

 

白起知道嬴政听见了,以为他不高兴听见自己这么叫他,又向前迈了两步,准备换个称呼,就听见嬴政道:“什么时辰了?”

 

“快到亥时了。”

 

嬴政点点头,拿起红木案上的银簪子,握进掌里,起身向白起招了招手。

 

“你陪朕出去一趟。”

 

邯郸的夜风很大很冷,嬴政只穿了一件单衣,肩上披着一件灰黑色的斗篷。年轻的秦王陛下提着一盏幽暗的灯走在邯郸的主街上,白起将军手握巨镰,一言不发的走在他身边。灯里的火苗被风吹的一闪一闪,忽明忽暗,昏暗的火光照在嬴政脸上,仿佛将陛下脸上所有尖锐的棱角都抚平了。

 

白起有时候会想,如果嬴政从没到过邯郸,如果嬴政从一开始就出生在咸阳宫里,他会不会比如今柔软一点呢?但这个假设很快便被他否决了,嬴政的性子与先王大相庭径,他像过去所有的帝王一样贪财贪权,却又比他们中的任何一个都要出色和果决,就算没有邯郸的经历,最终也只能是殊途同归。


“你在想什么?”

 

“臣什么都没想。”白起突然有些心虚。

 

“朕有没有和你说过,你每次想事情的时候,眼神会比寻常沉些,脚步也会慢几分。”

 

嬴政的口气不像是在询问,他也知道自己从没说过,但他仍是简单而平常的,像陈述一个事实一般说出来了——甚至就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句话里似乎有什么不妥的地方。

 

而白起却是立刻就听出来了这话里的问题,他转头去看嬴政,嬴政却没如期望中一般在看他,他只望着面前长长的街道,不知道在想什么。他领着白起慢慢的走着,然后左绕右绕,转过了不知道多少个拐角,最终停在了邯郸城内一个极其不起眼的小角落里。

 

黑暗中,白起只依稀分辨出面前的一方小小院落。里头的房子已经塌了半边,借着月光隐约还能看见里头布满灰尘的竹椅和小桌子。那间屋子是那样的破旧,静静的立在院子里,仿若濒死的老人。白起甚至觉得都不用风来吹,只要再落上去那么一丁点灰尘,剩下的半边屋子就能瞬间塌毁。

 

嬴政笔直地站在院子里,脸隐在月光照不到的地方,看不清神色。良久,白起才见他动了动,然后迈开步子走了进去。

 

如果换作是大监,定是会扑上去哭着喊着拦住嬴政,打死也不肯让他进去的,然而白起只短暂的顿了顿,短暂到甚至看不出来他心中是否犹豫了一番就跟了上去。

 

屋子的里头比外面还要残破,白起不动声色的快步越过嬴政,替他将断下来的大梁撑起来,嬴政低头走进去,经过他身边时看了他一眼。黑暗中白起看不清楚那双眼睛,那眼神似乎是淡淡的,又似乎还有些别的什么东西。他听见嬴政笑了一声,那笑声很低很短,恍惚之间白起甚至觉得自己听错了。

 

“白起,”他听见嬴政叫他,“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?”

 

白起当然知道,却不知该如何回答。

 

所幸嬴政也没等他回答,又接着道:“这里是朕出生的地方,十三年前的一个深夜,朕和母后在这里被人叫醒,然后趁着夜色出城,马不停蹄的赶去咸阳。在更早一些的时候,父皇和仲父不在,每天晚上,朕就躲在那边的柜子里,不敢说话,也不敢哭。”

 

他随意的指了一个方向,白起顺着看过去,只见几块木板碎在角落里,已然分不清原状是什么了。

 

白起没有问嬴政为什么要在晚上躲进柜子里,尽管他知道只要他问了,嬴政就一定会告诉他答案。可他该怎么问呢?一个身材丰腴,长相貌美的女人在异乡漂泊,无人扶持,丈夫不在身边,要想养活自己和一个半大的孩子,还能怎么办呢?

 

答案不言而喻,白起没有再说话。

 

嬴政走到土炕边上,死死攥着灯柄,提着灯的手指骨节青白。他至今仍记得四岁那年邯郸城内饿殍遍地的场景,从秦军的烽火堆中冒出的滚滚狼烟盘踞在半空,绝望的阴霾笼罩着整座邯郸城。邻家几个羸弱瘦小的孩子消失了很多天,城北渐渐传来易子而食的消息,小小的嬴政从后巷里钻出来,缩着脖子,沿着墙根一路小跑,发疯似的冲进破败的小院里。他快步走进屋子,站在榻边,拉住赵姬布满薄茧但仍旧柔软的手,带着几分怯懦,小心翼翼的问:“母亲,你会吃掉我吗?”

 

已经过去很多年了,嬴政甚至已经记不清赵姬当时回答了什么,可他仍记得那时赵姬的眼神,恐惧、无助,却又饱含着不容侵犯的坚定,充满着来自母亲的强大的保护欲。

 

嬴政就那么站在那里,不移动,也不说话。白起望着他伸手轻抚塌下去半边的炕沿,紧了紧手中的巨镰,步伐缓慢而又坚定的走上前,他的背上似乎负着不可见的千斤之重,将军恭敬地跪在地上,然后虔诚地伏下头。

 

“从今以后,臣会替帝太后保护陛下。”

 

我会替你开疆拓土,我会做你所向披靡的利剑。

 

嬴政没有应答,甚至都没有回头看他,但事实上,他们心中都很清楚——其实从一开始,白起就已经这么做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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